重塑一个人的自尊,唤醒一个人的勇气,有时我们需要走到他的背后去,试着读懂他,慢慢叩开他那近乎禁锢的心扉。 孩子们的世界里没有对与错,帮助他们就是要和他们一起解决问题,一起尝试寻找解决问题的方式、方法,而不是评论品质。解决问题的过程,最重要的不是技术的准确,而是对儿童心灵的体恤与疏导。 对一个孩子的影响,并不仅仅是技巧的问题。不触及他的生命,不传递爱与善意,教育就会轻薄、无力。改变一个孩子一定是一个不断反复、不断修正的过程。可我们面对孩子的反复时,往往采用一成不变的说教方式,错失了教育的良机。 …… 这些发人深省的话语,出自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韩仓小学校长侯登强。 改变自己就能改变世界,改变自己就能改变教育。从23岁“被校长”,到30岁重做教师,再到主动请缨重新做校长,侯登强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对这句话做出了生动诠释。 不做包工头式校长 1998年,侯登强怀着要当一名好老师的理想来到泰山北麓的一所农村小学,教语文课兼任少年队大队辅导员。因为成绩突出,第二年成为教导主任兼语文老师。2001年,适逢区里创新教育十佳课堂评选,连续两次初选之后,侯登强进入决赛。当时,前十名中只有他一人来自偏远的山区。山区办学条件艰苦,学校没有电脑,无法制作多媒体课件,侯登强就地取材,用铁条自制了一张简易的“弓”。在《惊弓之鸟》一课中,他和孩子们一起演绎了带着乡土气息的课本剧。这份特别,让当时的听课教师和评委记住了他。从此,展示课、观摩课上了又上,教学荣誉接踵而至。这在同行看来,充满荣光,可侯登强却在想:“一节课能够说明什么问题?一个教师的价值到底在哪里?” 这种觉醒与反思成了侯登强不断寻找答案的动力。当时,学校有中午就餐的孩子,他们的家远在四五公里之外。侯登强陪他们一起吃饭,给他们倒开水,围坐在一起给他们讲故事。看着孩子们羞涩的面庞,他就把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一件件讲出来,孩子们慢慢由拘谨变得放松起来,有时候,他还会带着孩子们到校园的芙蓉树下做游戏……“那个时候的我,俨然一个孩子王。”侯登强非常享受这种感觉——孩子们无拘无束,像山间野花一样自由怒放。看着眼前欢天喜地的孩子,侯登强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下了这样的话:“一个教师的幸福在哪里?在孩子那里,把你的心放在那里,自然会生出幸福和快乐。” 正当侯登强醉心于这一份宁静的甜蜜,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时,一纸任命,他“被校长”了。那年,他23岁。“我的天空瞬间变了颜色!真的,不再湛蓝,不再明媚。那些烦琐的事务,让我变得焦虑、压抑、局促。”直到现在,回忆起当初的情景,侯登强的目光依然透出一丝空洞与迷惘。“当时,我还是个毛头小伙子,整天琢磨的都是怎么当一个好老师,从没有想过怎么才能当好一个校长。”可是既然当了,就要把工作干好,别丢脸。侯登强认真完成局里安排的任务,尽心尽力地干好每一件事。 侯登强清楚地记得,那段日子,为了集资买电脑,他带着同事,数九寒天到村干部家里“化缘”,挨家挨户去敲门,说难处,诉苦衷,表决心……结果不是被拒门外就是冷言冷语。他默默告诉自己:为了让山里的孩子也能够开设微机课,该低头就低头,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。然而,侯登强很快厌倦了这样的生活,他不想成为“包工头式的校长”,他想继续实现自己心中当个好教师的理想。 做自己的精神教练 2006年,侯登强外出学习,华南师范大学刘良华教授的报告成了他决心离开校长岗位的导火索:“他的话非常有鼓动性,有力量感,又幽默且一针见血、不可反驳。”其中一句话他印象最深刻:“一个好的老师应该始终处在挣扎逃离的境地。”侯登强这样解读自己对这句话的认识,“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感召,逃离与挣扎与其说是一种勇气,不如说是一种生命的姿态。”回来以后,他决然调离原学校。 一个决定把自己置身新环境的人,内心深处已经做好了准备。换学校之后,侯登强恍然感觉自己身上有了新的能量,虽然还兼任副校长的职务,但他把大部分精力和热情,都倾注在了孩子们身上,过上了一种师生共同成长的生活。在这个过程中,面对具体事情,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无力、无奈、无助,可是,他又是那么强烈地想要帮助孩子。这种强烈的精神内需促使他开始读书。从李镇西的《爱心与教育》,张文质的《教育是慢的艺术》,到刘铁芳的《守望教育》。“我要做好老师,就要学到教育好孩子的方法。要唤醒孩子对学习的热爱,首先要具备帮助孩子的能力。”那种“醒来”之后的精神上的饥渴感,促使侯登强不睡觉也要看书,“必须三天看完一本书,看完必须写反思,像着了魔一样,写一篇东西就像打了一针兴奋剂。” 一本本教育专著、一个个教育学者走进了侯登强的教育生活,一本书就是一扇窗,他从中看到了教育的多彩多姿,更呼吸到书中飘来的信念与梦想。他开始给孩子们写信,信写得多了,孩子们也对他有了更深的信任,不论大事小情,总喜欢到侯老师面前理论一番,有时甚至争论得面红耳赤。于是,一个个鲜活的教育故事走进了侯登强的生活。 为了能够更好地读懂儿童,侯登强调整了自己的阅读方向,把更多精力放在了研究儿童心理上。《接受我的爱》、《心理育儿》等书刊走上了他的案台。“教师的最大乐趣在孩子身上。”侯登强说,“当我丰富了自己的儿童心理知识,再去面对儿童的时候,更愿意站在孩子的角度来分析,更愿意用文字写出我的思考与感受。每个孩子都是有故事的人,我的责任是陪着他们在校园里续写自己的故事,读懂他们的心灵,让他们因为遇到我,生命发生积极的改变——我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能力。” 侯登强享受这份边读边写边实践的职业状态,围绕着体恤、陪伴、倾听、激励4个关键词,写下了17万字的教育故事,其中浸润着他对班里51个孩子的期待与感念。他们的喜怒哀乐,他们的天真朴实,时时感召着侯登强不断修正自己。“与这些孩子的相遇相知,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经历。他们离开了学校,仿佛我的生命也到了一个驿站。” 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,每个故事都是对生命的馈赠。与孩子们在一起编织故事,不需要预设,把心放在那里,自然就会开出美丽的花儿。”侯登强享受着教育生活的美好。如今这些故事已经出版,这些经历是他和孩子共同演奏的一首首动听的乐曲。作为一个教育者,侯登强觉得更应该把自己的这种感悟与更多的同行分享,帮助他们找到职业的幸福感、成就感,进而照亮更多孩子的成长之路。因此,他又跃跃欲试,想当校长了,这样就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发光体,照亮更多的人,影响更多的人。 让教师拥有共同精神尺码 从“被校长”7年的逃离,到当教师3年的积累与沉淀,再到主动请缨到韩仓小学当校长,侯登强今非昔比,他的内心不仅有与生俱来的教育情怀,更孕育了强大的力量、深厚的底蕴,有了自己的教育理念与主张,再也不是仅凭着一腔热情干工作的毛头小伙子了,他要经营一所属于学生的学校。 要完成这个目标,单凭一己之力是难以为继的,必须依靠教师队伍集体的力量与智慧。打造教师团队,提高教师专业化水平,成了侯登强再任校长后打出的第一张牌。 为此,侯登强不仅请外省的专家、教师,还把周边邻近区域的名师请进来,与教师们一起搞教研活动。比如,邻校有一个作文教得很好的语文教师,侯登强就把她请到学校来,给老师们讲怎么上好一堂作文课,那个老师特别认真地准备了课件。交流完之后,她对侯登强说:“谢谢您给我这样的机会,让我觉得自己很棒,这种感觉美极了。”这也启发了侯登强——为教师搭建各种交流平台,帮助他们找到内在的力量。 于是,对很多教师来说,侯登强成了一位“弱势”的校长。他不屑于采用管的方式束缚教师,喜欢无为而治。写信成了侯登强与老师们沟通的一道桥梁。他希望借此影响教师的自主发展,触动教师的精神自觉,改变教师的职业观念。 以下是他写给一位教师的一封信: ……今天我一直为你也为那个孩子担心着。当孩子的爷爷领着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,我看到了孩子眼里的委屈甚至还有些许的恐惧。 这孩子不愿上学,是因为你在课上的时候对他“罚站”,孩子感觉到尊严受到伤害。你一直强调自己对孩子的诸多付出,甚至到了委屈的地步。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。不过,教师对学生的关怀关爱,如果没有得到学生积极的回应,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为:关怀与爱并不成立。最美的爱,绝不是单向的,需要师生双方心灵的呼应与共鸣。一厢情愿的关爱,并不能开启真正的教育之门。那么,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? 你没有意识到,在给予孩子无限关爱的同时,你也把强烈的高期待寄托在了孩子的身上——必须要变得听话,必须要完成作业,必须要考出好成绩,必须……可以坦白地说,你对孩子的爱是有目的的,是在有条件地爱他。成人的情感是瞒不住孩子的,孩子会很清晰地明白成人的意图。如果这个孩子感觉到别人的爱是有目的的,他会很自然地把自己再封闭起来,就像河蚌一样。因此,教师决不能以“回报”来要挟孩子,否则会把自己对孩子的付出严重贬值,更会伤害到孩子脆弱的心灵。 …… 在侯登强看来,教师要爱每一个孩子,还要学会爱每一个孩子。事实上,会爱比爱得多少更重要。在这样的交流中,一个拥有共同精神尺码的教师团队正在形成。 把每一天当成“最后一天” 在引领教师成长的同时,侯登强开始改进学校的一些日常工作。侯登强赋予常规性工作以新的内涵,使其具备一定的教育功能。他抬手指着校园一角的菜园告诉记者,那里原来是一块荒地,现在种上了各种蔬菜,变成了课程资源。这边的小树林是“班树”,每到植树节,各班都要组织学生种“班树”,让孩子和学校的一草一木建立起联系。当他回忆起小学生活时,可以知道哪个东西、什么事物是和自己有关系的。这一草一木就是学生感情的纽带,是童年的记忆。 走进教学楼,迎面进入视线的是“进退之间藏智慧,谦卑躬行谨记心”的书法大字,下面是几行毛笔字:物体从高处落到低处当然是很自然的,但物体可以自动从低处向高处滚动的现象你见过吗?锥体爬坡就是一例……再下面,一张桌子上摆放的就是锥体爬坡的实物。二楼楼梯拐角处安放的是哈哈镜,哈哈镜上方是大大的毛笔字:“莫忧镜中千百态,笑看真我最精彩”。时光隧道摆在三楼,上面写着“眼见未必得真相,好奇方能获新知”。下面是关于时光隧道的科技实物。如何把空洞、无趣的道理变得直观、好玩、有趣,同时又能给孩子一定的人生启示呢?把道理“物化”,这就是侯登强的出发点。 到韩仓小学不到两年,看到自己的教育理想正在慢慢具体化,侯登强的脚步越来越坚实。他说,自己一半在校内,一半在校外。校长不能把心思完全放在学校里,周旋于具体层面的工作,如果那样就会走回到自己最初当校长的老路上去。校长更应该当一个观察者、研究者、实践者,把自己置于学校之上,观察、发现它的价值,把学校变成研究的实践场,这样才能站得高、看得远,才能把学校引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上。 有时候,侯登强常常这样问自己:“如果这是我最后一天当校长,最后一天到学校,我能够给这所学校留下的是什么?”想来想去,要留下的应该是自己身上所传递的那种对儿童的用心呵护,和对教育的执着坚守。他要用自己的想法引发更多同事的共鸣,并付诸行动。尽管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,但侯登强一直在尝试着这样做,今天改变一个、引导一个、激励一个,给那些想发展的年轻人一份希望。只有这样,教师们才能保持一份对教育梦想的追求,才能够脚踏实地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这就是侯登强要在学校播下的最有价值的种子。 侯登强用一首小诗来表达自己的教育追求: 我是海天一浮萍, 做着去远方的梦。 很远很远,不怕, 走到哪里, 都可以看到风景。 不在别处, 在自我生命的律动中。 我是海天一浮萍, 唱着久违了的歌。 总有音乐通达灵魂, 过去,现在,与未来, 我用歌声串起来, 串起来, 一个有立体感的过往。 …… (来源:中国教师报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