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管住人到树立人
□ 钟 杰
“管”字当头的失败者
曾经，我也是一个“管”字当头的班主任，认为无论带什么样的班级，只要把学生“管”住了，才是一个成功的班主任。为了将学生牢牢管住，我不得不对自己进行“全副武装”——“黑脸包公”配着“打狗棍”，外加一副火暴脾气。我就像灭绝师太一样，打着“正义”的幌子，咬牙切齿地要将所有的“邪恶”赶尽杀绝。这样做的结果是班级表面平静了，学生看起来也温顺了，但我却突然感觉心力交瘁、心灰意冷，甚至差点转做他行。
由于我“强悍”的个性以及超强的控制力和执行力，我所带的班级不论何时，看起来都风平浪静。学生只要看到我的影子，都会吓得急忙躲避、逃窜。有两个经典片断让我至今愧悔。
某天下课，学生在走廊嬉闹，笑声传到了隔壁的办公室，我闻声而出。学生看见我从办公室出来，吓得赶紧往教室里钻。我面无表情，背着双手朝教室走去。其中一个学生由于背对着我，在其他同伴逃窜的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，等到同伴作鸟兽散后，转身，一眼看见了我，便急忙往教室冲去，却“咚”的一声撞到了门框，额头上顿时多了个拇指大的“鹅卵石”。他捂住额头，两眼泪汪汪的，却不敢吭一声，委屈、绝望、无助地看着我，其他学生也傻了一般，不知所措地望着我……
学生对我的恐惧并没有让我有一丝成就感，相反，每每想起他们的眼神，我的心就要饱受炮烙之刑。烙在心底的愧疚，我一辈子都擦不掉。
还有一次，我吃过午饭，信步朝男生宿舍走去，走到距离男生宿舍大概50米的地方，看到我班男生在宿舍门口头挨着头围成一团。我好奇地大喊一声：“你们在干什么？”围成一团的学生听到声音纷纷扭头，一看是我，都吓得四处逃窜。其中一个男生穿着一双泡沫凉鞋，没了扣绊，再加上脚底有汗，跑得又急，失去了平衡，“哐当”一声，摔了个“狗啃泥”。我把男孩扶起来，训斥道：“狗抢屎啊？跑那么快！”孩子没有辩解，怏怏而去。
其实，我所带的班级一直都受到校领导的首肯。因为，学生的成绩好，无论怎么考，都在年级名列前茅。而且，学生不闹事。无论何时你去看，学生都是规规矩矩、正襟危坐。所以，每次开校会，我和我的班级都是被校领导表扬的对象。
但是，我心里很清楚，“管”字当头的教育理念让我成为了一个失败者！扪心自问，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，每每看到我，就像看到猛虎一般害怕，“苛政猛于虎”这是一种怎样的师生关系？一个让学生畏惧得不敢对视的教师，无论取得多大的成就，始终都是一个失败者！
“变”字带来的惊喜
后来，我做了母亲，心地也柔软了很多。看着自己的孩子，我会想起以前那些见我如见猛虎的学生，心就开始难受，责备自己、否定自己，甚至对以前的自己产生了很强烈的怨恨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，我不断反思，开始读书，试着用真心爱我的学生，用换位思考去理解和接纳我的学生。
没想到，我的转变，让我收获了教育人生的两大惊喜。一是2005年，我带的班级在中考时考出了我所在学校建校以来的最好成绩，我也因此评上了中学语文高级职称。二是我的学生给了我很高的评价，我在他们心中，“是最优秀的班主任，是他们此生难忘怀的亲人”。
教师要改变不堪的教育现状，首先要转变心态，其次是教育理念的转变，最后是教育行为的转变。
说来惭愧，我并不是因为热爱教育才选择教师这个职业，而是在家人和老师的“鼓励”下，为摆脱农民身份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教师。因为主观上的被动，所以，当我毕业后被分配到这个鸟不下蛋的偏僻村落时，心寒如冰。那个时候，我只有一个念头：混！混天过日子，过一天算一天。不用说，这样的心态是做不好教育的。学生和我，表面上是分离的，感情上是疏离的；家长和我，要么是没有交流，要么就是对立。
后来，是学生“救”了我，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，开始接纳和热爱自己的学生。我的教育心态由混日子变成了诗意地栖居。现在，我每天都怀着赴约的心情走进教室，把学生当作我的知心爱人，而我也从中获得了常人难以体味的快乐。
我的教育理念的转变，得益于骨子里的善良，以及勤读不倦。最初，我对教育的看法是非常肤浅的，没有认真思考过什么是教育。后来，书读得多了，眼界开阔了，我开始思考教育的涵义。尤其是看了苏霍姆林斯基的书，让我醍醐灌顶。我非常认可他的观点——教育首先是一种人学。既然教育是一种人学，那么教育的一切就要从人出发，以人为本，分析人、关注人、发展人。总之，教育者所从事的任何事情都必须与人的健康成长有关。有了这样的理解后，我做任何事情时都会思考：这样做，对学生的终身发展有好处吗？能不能给学生带来可持续性发展？如果对学生的成长不利，哪怕冒着被别人误解，甚至被学校领导、同事边缘化的危险，我也不会做。相反，如果对学生的成长有利，我就会千方百计地去做，并努力做到最好。
教育理念转变，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我的教育行为。比如，以前进教室，看到学生说笑嬉闹，我会很烦躁，恶狠狠地吼道：“吵吵吵！吵个没完没了，烦不烦啊！”可是现在，我走进教室时，若看到学生说笑嬉闹会非常享受。因为我感觉到学生的生命在我面前拔节生长，那是生命向上生长的声音。在充分感受了学生自由的快乐后，我会做个暂停的手势，微笑着说：“亲爱的孩子们，请把动态变成静态。”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，留在学生脸上的是理解的微笑。
以前，学生违纪，我常用“动之以情，晓之以理”的说教方式去感动他们，使他们从此洗心革面。可说教不是每次都管用，有时说多了，学生反而更抵触，违纪的次数也会更多。有时我心里一着急，把控不住，就会说一些影响师生关系的话，甚至还会体罚学生，给班级管理带来麻烦。有些学生觉得委屈，还会拒绝上我的课，甚至故意将我所教的学科考得很差，给我“好看”。改变后的我，对学生犯的错误，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心急如焚，而是理性地分析学生犯错的前因后果，找到犯错的症结所在。通过分析，我发现，有时学生犯的某些错误，不但不会让他们变坏，反而能促使学生更好地成长。有一次，班里许多学生都没有完成作业，这本是件令人生气的事，可我调查后得知，并不是学生不愿意做作业，而是教师布置作业时忽略了学生的学情，如果学生一定要去完成那些作业，也只能乱写一通，不仅浪费了大量的时间，也使其他科目的作业无法完成，所以学生做了这样的选择。我以为这种因有主见、有思想而犯的错误不仅不会让学生变差，而且会让他们变得更加优秀。对于这类错误，我采取忽略的态度，然后与其他任课教师沟通，尽可能根据学生学情布置作业。
我在处理一些小的违纪行为时，也比以前有技巧、有艺术，省力却有奇效。有些学生总爱在课堂上小声说话，这种违纪行为，说大不大，说小不小，如果教师忽略不管，学生就会肆无忌惮，小违纪可能变成大干扰。如果小题大做，狠狠批评，学生又会心生抵触，到底该怎么做呢？我的做法是事先把课堂常规拿出来，学生一旦违反，我不打不骂，而是采取另类惩戒——让他为班级做一件好事、讲一个故事，但必须把大家逗笑；教我做一种游戏，且必须把我教会（我有时佯装自己奇笨无比，无论学生怎么教都教不会，让他们很抓狂）。更有趣的是，我会要求违纪的学生与我一起演情景剧。我做学生，他做老师。违纪的学生要给大家上5分钟的课，此时，作为学生的我就在下面捣乱，常常令上课的学生尴尬万分，有时甚至会把上课的学生气得七窍生烟。这样的情景剧演了两三回之后，课堂上再也没有了违纪现象，每个学生眼里都闪烁着求知的光芒……
这些转变，让我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班主任。但我并不满足于现有的成绩，因为教育是一个值得探索终生的事业，谁也不敢说，他发现的就是真正的教育，只能通过不懈的努力，我们才能越来越接近真正的教育。
不做扁鹊做扁鸿
在很多人眼里，我俨然是一个优秀的班主任了——不仅带的班级优秀，而且能说能写。虽然我已经写了200多万字的教育叙事，书也出版了好几本，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得。相反，当我重新阅读曾经的教育叙事，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忙碌的消防员：刚控制住这里的火情，那里又出事了，浇灭这里，那里又起火了。我能不能换一种做法，让自己工作起来更加从容、有效呢？我想起了“扁鹊三兄弟的故事”——
某日，魏文王问名医扁鹊：“你们家兄弟三人，都精于医术，到底哪一位医术最好呢？”扁鹊回答说：“大哥扁鸿最好，二哥扁雁次之，我最差。”文王再问：“为什么你最出名呢？”扁鹊回答：“我大哥治病，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。由于一般人不知道他事先能铲除病因，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出去，只有我们家人才知道他的医术好。我二哥治病，是治病于病情刚发作时。一般人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，所以他只在我们村子里小有名气。而我扁鹊治病，是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。一般人看见的都是我在经脉上穿针管来放血、在皮肤上敷药等动作，所以他们以为我的医术最高明，因此名气也传遍全国。”
这个故事告诉我们，事后控制不如事中控制，事中控制不如事前控制。扁鸿的做法给我很多启示，那就是要让学生的不良行为还没产生之前就自动屏蔽。不论是治病，还是班级管理，最好的措施就是学会预防。
由此，我想到了“德育预设”。所谓“德育预设”，就是提前预设学生在各个阶段可能产生的一些问题，然后提前进行教育，步步为营，以达到防患于未然的目的。
在组建班级的第一个学期，最重要的是督促学生养成良好的思维习惯，而且这种督促需要反复训练，不厌其烦地训练。首先，我会寻找各种机会，帮助学生树立“人”的观念。之所以如此，是因为我想让学生永远记住：做人就要有做人的样子。只要学生的脑子里牢牢认定自己是一个人，一个顶天立地的人，“正念、正思”才会无声地渗入到学生的心田。在这之后，我才会把一些做人的道理传授给学生，比如同情、诚信、宽恕、自控、自我激励以及如何说话，等等。
中学阶段的学生已进入青春期，这时，我会把思想工作的重点放在性教育上。在进行性教育之前，要先教会学生自律，一个懂得自律且能自律的学生，既不会损人，也不会害己。之后，我才会系统地对学生进行性教育。当然，在进行性教育的同时，我还要帮学生树立尊重女性、孝敬父母、预防青春期恋爱等思想。然后再对学生进行理想教育、性格培养，最后是教会学生学会自我反思、学会管理、学会独立。
现在的孩子，普遍存在生理发育提前、心理发育滞后的现象。生理与心理发育不平衡，会导致学生躁动不安，引发身心冲撞。因此，很多专家认为，青春期的孩子问题最多，甚至奉劝教师不要与青春期的孩子较劲，会吃亏。我却不这样认为。我带过很多班级，每次都从组班之初就对学生进行德育引导，等学生到了青春期，虽然会有逆反心理，但也都平稳度过。在别人看来“大闹天宫”般的青春期，我的学生却能心态平和，无忧无虑地享受他们的黄金岁月。
中学生面临除高考外最重要的选拔性考试——中考，备考压力不言而喻。此时，我会把德育工作的重点放在对学生的心理疏导上，不仅培养学生良好的心态，让他们积极地面对考试，还与学生一起读书、交流，因为让备考压力下的他们拥有一颗平常心最重要。
在教育教学工作中，会有很多让教育者始料不及的问题发生，但经过预设的层层铺垫的教育，则会给孩子的心灵点燃一盏明灯，指引着孩子走向成长的康庄大道。 （作者单位系广东省深圳市光明新区光明中学）
钟杰，广东省深圳市光明中学语文高级教师，班级自主化管理实验、德育预设的实践者。自2006年始，撰写了200多万字的班级教育叙事，发表教育教学论文近百篇，出版多部教育专著。其中《治班有道——班主任智慧手册》被大夏书系列为全国中小学班主任培训用书，《教育西游记——我和“后进生”的故事》入选“2011年影响教师100本图书”。
（来源：中国教师报 2012年8月22日）